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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.他的话，似乎勾起了我的一些记忆。
刚才我们一进门，老板说了一句，好久不见。
我一直以为是对林辰说的，难道是对我说的吗?
“哈哈，很好很好。”
我的思绪被打断，回过头，看向声音来的方向。
景少川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，正看着林辰捧着我的脸，一边笑一边拍巴掌。
“林少爷，让你带着小远出来散心，没让你上手啊。”
景少川一脸戏谑，仿佛在看好戏一般。
林辰无视了他的挑衅，伸出手，把我护在身后。
“景少川，我已经陪你玩儿够了！”
“每次小远发现自己是仿生人，你都会让我带她来这，不就是为了吓唬她，让她害怕不敢离开你吗?”
“如果不成功，你就让老板抹去她的记忆，继续留在你身边。”
“她是仿生人没错，可她也是你的妻子，你这样不重视她，玩弄她，到底有什么意思?！”
“你如果真的已经不爱她了，就让我把她带走。”
“这样对死去的姜远，也是个……”
林辰的话没说完，景少川就一拳打了上去。
两个人扭打在一起。
删除记忆，死去的……姜远，这些字眼不断冲击着我的脑海。
眼前的场景，是第一次发生吗?
难道在这个世界，除了我，还有另一个姜远?
我捂住头蹲了下来，顾不上打成一团的两人。
不知怎的，眼前一黑，晕了过去。
12.
再次醒来，我已经被景少川软禁在了家里。
之前发生的一切，我竟然都很清楚的记着。
想必是没有了那位老板的帮忙，他没办法抹掉我的记忆了。
王妈每天送饭进屋，银耳汤，猪脚饭还有杨枝甘露。
这曾经是景少川哄我开心的三道拿手菜。
可现在，我觉得很可笑。
我甚至不能清楚的知道，自己是否喜欢这些东西，又或者是，在景少川的预定程序里，喜欢上了这些饭菜，喜欢上了，景少川这个人。
他一直没有露面。
于是，我开始绝食。
可能我也饿不死，但胃酸腐蚀的感觉很真实。
王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也不知道我是仿生人。
每次敲门送饭，眼圈都红红的。
结婚后，是她一直像照顾女儿一般，照顾我的生活起居。
被景家排挤嫌弃的日子，她总是变着法的给我补身体，嘴上还说：
“姜小姐不用着急，孩子总有一天会有的。”
“晚来的孩子，才是福呢。”
曾经我那么渴望能得到的孩子，现在已经完全不可能了。
回想起来，在我还能记忆的范围里，王妈是为数不多关心我的人了。
我不想让王妈难过。
于是又开始一口一口的吃饭。
作为一个没有过去，没有未来，甚至没有真实记忆的仿生人，我能做的，只有让唯一在乎我的王妈，开心一点。
时间就这么过去了，我已经渐渐放弃了逃跑的想法。
景少川一直没有露面。
我却等来了林辰的消息。
有一天，王妈送饭时，悄悄递给我一个U盘。
王妈说，这是一位姓林的小少爷给她的。
原话是。
“这是能帮姜远的东西，请您务必转交给她。”
打开U盘，里面有很多很多资料。
第一个文件，是那位胖胖的老板，给我的一封信。
13.
姜小姐，不知道这样称呼你是否合适，我想了很久，还是给你写下这封信，希望等你看到它时，可以带来一些帮助。
在你不知道的时候，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面了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朋友。
在林氏集团工作的几年里，你是我最杰出的作品之一。
你和其他仿生人不同。
一般来说，他们是根据订单要求而制作的，是完完全全虚拟出来的产品。
而你，是将人的意识进行复制，再输出到一副人造的躯体上。
你是这项实验的第一个成功案例。
景少爷把身患重病的姜远带到实验室，让我们救救她。
那时技术尚未成熟，可林周廷少爷和景少爷非要提前开始实验。
实验成功了，可原来的姜远小姐，却死在实验台上。
本来，她还有三年的寿命。
为此，我一直生活在愧疚里。
所以我不断钻研技术，只是希望有一天，可以做到完美将人的意识复制。这样，只要肢体存在，人便可以永生。
我的妻子，便是第二个成功案例。
后来的事情，想必你也知道一些了。
仿生人发生了大叛乱。我的妻子虽然在我的保护下，可以躲过这一劫，用人类的身份活下去，但她还是参与了这场争斗。
她说，她要为自己而活，要为了自由而活。
她那时的神态，和你每次来找我时说要逃走的样子，很像。
我没能保护得了她。
她死后，我就从林氏辞职了。
在仿生市集开了家店，帮那些在争斗中受伤的仿生人们，安个眼睛，装个胳膊，让他们能重新生活下去。
你知道自己是仿生人的这件事，一共发生了六次。
有几次是你自己找过来，有几次是林辰少爷带你来的。
每次我都会劝你，让你不要逃走，这样才能活下去。
我曾经以为，这是保护你的最佳办法。
可当我看到你被关在屋子里，奄奄一息的样子，我又会感到深深的愧疚。
景少爷把我接到别墅，命令我消除你的记忆。
我知道，这只是暂时的办法，总有一天，你会把这些丢失的记忆都找回来。
现在，我的肾在一天一天的衰竭。
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。
这可能是我的报应吧。
在我的妻子曾经活着时，我曾经想过将自己的意识也植入到仿生人的身体中，毕竟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。
这样我就能和妻子一同永生。
可她已经离开了，我的永生也变得毫无意义。
在最后的日子里，我准备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度过。
离开前，作为朋友，我想为你做一些事。
14.
真正的姜远，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。
景少爷曾经命令我销毁她的死亡证明和所有实验资料，但我没有这样做。
虽然实验成功了。
但我们在姜远还没有因病去世的情况下，就夺走了她的生命，是在犯罪。
我，景少川，林周廷，都是无可置疑的凶手。
毁掉一个仿生人，不会被定罪。
可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，无论何时，都是不被法律允许的。
那份死亡证明和实验资料，可以成为你要挟他们二人的工具。
如果他们不放你离开，你就把这份资料送到相关机构，他们会受到惩罚的。
那时，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。
如果幸运的话，你将成为最后一个完整的仿生人，活在这个世界上，没人知道你的秘密。
15.
我几乎颤抖地读完这封信。
信的结尾，是我和老板的一张合照。
我正对这镜头比耶，看起来笑得比结婚证照片还开心些。
林辰在照片的角落，摆着一张臭脸。
我无法想象，自己曾经和他们发生过怎样的故事。
那份死亡证明上，印着和我一模一样的照片。
而我突然发现，那照片，和那份仿生人证明的照片，是同一张。
真是讽刺。
是证明她死亡的照片，也是证明我诞生的照片。
我一个个点开那些实验资料。
偏偏在我想要投降时，送来了最有力的武器。
而这武器，也很有可能把我也杀死。
如果我贸然把这份资料送到相关机构，不仅景少川和林周廷要面对最严酷的惩罚，我也有可能被就此销毁。
仿生市集也将不复存在。
我是在用自己的一切，去博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。
就像老板的妻子当初那样，就像其他所有在争斗中受伤的仿生人那样。
现在的我，不能确定自己会赢。
但我知道，我不会放弃。
16.
消失很久的景少川，终于回家了。
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疲倦的样子。
头发没有打理，随意垂在额间。
领带松散地垂在脖子上。
一进门，就先冲进了我的房间。
他的手臂宛如坚硬的钢铁，紧紧搂住我，不允许有丝毫反抗的机会。
他的眼圈微红，开口说：
“小远，我来晚了。”
“这几天，我去领养了一个孩子，终于把手续办好了。”
“景家老宅那边，都不知道这件事。”
“这些天，我和他们说你在家里养胎。”
“等时间一到，我们就把孩子接过来，保证谁都看不出来。”
他眼睛里散发着孩子般兴奋的光，却又努力忍住内心的酸涩。
嗓音略微沙哑又带一丝轻颤。
“求你，别离开我，好吗?”
景少川竟然天真的以为，只要我们有了孩子，这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能被掩盖。
可我清楚地知道，眼前的这份温柔，并不是给我的，而是给真正的已经死去的姜远。
那天，看完那U盘里的资料后，我在脑海里无数次排练着要怎么和景少川对峙。
到底要怎么说，才能真正威胁到他，然后让他放我离开。
可这所有一切，却在此刻分崩离析。
我的意识是姜远完美的意识副本。
因此，我永远没办法对景少川说狠话，永远没办法刻意伤害他。
因为直到姜远死亡的前一刻，他们都是相爱的。
姜远对他无限的眷恋，借由我这幅仿生人的躯体，陪伴了他三年。
17.
我轻轻摸着景少川的头发，怀里的他却开始小声啜泣起来。
“小远，对不起。”
“外面的女人我从来都没有当真过，我只是太怕失去你了。”
“我和陈家千金，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“她的朋友有一家领养机构，我只是拜托她，找到我们的孩子。”
我轻轻拍着他。
现在的我，已经明白了这一切。
景少川亲手送走了真正的姜远，他想要忘记这一切，和我这个仿生姜远在一起。
可他终究骗不了自己。
他通过我的身体，爱着一个已经离开的人。
他做出所有出格的荒唐事，来证明姜远依旧在他身边。
只要我哭，只要我闹，他就能加倍感受到姜远的存在。
可我意识的初始版本，是姜远离开前的样子。
里面有姜远想活下去的意志，和对景少川深深的爱。
在这份意识里，只要能和景少川在一起，她愿意付出一切。
所以我，这个仿生姜远，选择忍下了一切嘲讽。
于是，在姜远离开后，这两种想法不断的摩擦，造成的情感伤害，不仅让我难以承受，也让景少川遍体鳞伤。
他心里恨我，恨我夺走了本该属于姜远的幸福。
却又在看见我这幅一模一样的身体后，不自觉地臣服。
后来，这样的折磨下，姜远那份想活下去的意志，在我的身体里，逐渐占了上风。
我才会一次又一次，通过各种办法，结识林辰，找到老板，想要逃离，获得自由。
而之前那五次的记忆清除，反而帮了我，让我能更加清楚地看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。
我试着用手，慢慢托起景少川的脑袋。
声音温柔又坚定。
“少川，你看着我。”
“我不是姜远，真正的姜远已经死了。”
18.
景少川发了疯的摇着头。
你在说什么?！不是的，不是的！
他大声喊着，手死死捂住耳朵，眼角的泪不自觉落下。
我走到电脑前，略过了我早已经准备好的死亡证明和那些恐怖的实验资料，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。
里面零零散散的有几个视频。
打开其中一个，那是姜远生前录制的视频。
或许连老板都不知道，那时姜远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可能会死在实验中，于是在实验的空档，用房间里的摄像机，把自己想说但又没说出口的话，都录了下来。
姜远略有些苍白，又明媚的脸，出现在大屏幕上。
“少川，今天是实验的第一天。”
“我好期待啊，我在想如果有一天，我不在的话，至少还有人来陪着你。”
“这样我就一点都不担心了。”
屏幕里，姜远笑得灿烂又破碎。
她不自觉低下了头。
“可我还是有一点遗憾。我从小就是孤儿，一直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家。”
“要是在我生病前，我们就结婚再有个孩子，那该有多好。”
“这样就有多一个人陪你了。”
视频自动跳转到下一个。
姜远的面色明显更加憔悴了一些。
“少川，我真的好痛。”
“我还不想死。我还想和你去看烟花，吃你做的那三样拿手菜。”
“杨枝甘露，一定要多放西米呀！”
她勉强撑出一个笑容，却在下一秒，泪水就浸满了眼眶。
“王妈做的饭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了，她会不会挂念我?”
最后那条视频的日期，停留在了7月26日。
是姜远死亡证明上的日期，也是那份仿生人证明上的日期。
景少川一开始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，后来泪流不止，到最后一直垂着头，好久好久都没抬起来。
“景少川，我终究不是她。”
“这样下去，我们都只会更痛苦。”
“放我走吧。”
19.
离开景家的方式，我曾经设想过一万种，唯一没想到是今天这样。
那天，景少川没有抬头看我，只在唇间挤出一个字。
“好。”
后来发生的一切，我是在新闻上看到的。
景家的孙媳妇，因难产而死。
留下风流倜傥的景少川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。
身边的女孩子还是像以前那样，来来往往。
但他却不再流连，一心照顾女儿。
不仅如此，他没过多久就接手了家族事务，还和林家联手，花大手笔改善了市郊的仿生市集。
那里已经不再是之前阴暗模样了。
景家花了大价钱，设立了慈善基金，提供免费的仿生人修复。并且和有关机构联手，禁止了仿生人的私下交易。
如果有仿生人到这里，将得到全面的庇护。
从景家出来后，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，终于找到了躲在世界尽头的胖老板。
然后，把我的肾换给了他。
既然普通人只有一个肾也能活，那仿生人应该也可以。
我并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，或许可以永生。
但我只想和记忆中唯二的两个朋友在一起，度过接下来的时间。
因为，如果没有爱，那么永生也将毫无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