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    10.

    爸没有葬礼。

    火葬场烧成灰之后，装进便宜盒子里面，就随意埋在了老家的田里。

    祭奠的时候，总觉得是梦。

    几年来几乎每一晚都做梦，梦见他死了，我没了累赘。

    可太晚了。

    晚到我错失高考，受伤的大脑影响记忆，生活没有问题，但课本对我来说几乎成了天书。

    我连复读的机会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离开小镇之前，我去江生给我补习过的公园坐了坐。

    恰好碰见了江生。

    “林微微说你是故意伤成这样，为的是把那个放高利贷的人送进监狱，保护我高考不受影响?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江生已经拿到了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，学校和镇上给的奖学金，让他换了挺贵的衣服，本就俊朗的模样又多了几分英气。

    我有些不敢直视，低下头：“没这回事，林微微自己瞎猜的。”

    他很聪明，看出我在撒谎，匆匆走近我一步：“记得我第一次问你，到底有没有跟男人去开房吗?”

    “本来我还很介意，怕谣言是真的。但我想到你救过我，那一刻突然就无所谓了。你以前是什么样我都不在乎，我只想你以后变好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欣月，你愿意忘记过去，跟我一起去京北吗?”

    他的潜台词我听明白了。

    他让我不要自卑，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，他的目光又如第一次为我出头，逼迫学校将我留下时那般纯粹又坚定。

    恍恍惚惚中，我点头，说：“好。”

    两个月后，我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，跟他一起踏上前往京北的火车。

    林微微来送我时，显出些酸意。

    “我以前欺负你的时候，说的话也不全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真觉得你和江生不合适。比起你，连我都更般配。”

    我笑了：“那我把他让给你?”

    “且，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。”

    林微微深呼一口气，将我抱住：“不管怎么样，我祝福你们。以后在外面混不下去了，就来找我。现在我后爸还不放心我和妈，钱管得严，不过等再过几年应该会好些........”

    妈也来送我了。

    远远地站在大厅里，眼中带着一些不痛不痒的爱和愧疚，朝我挥了挥手。

    “走吧，江生........”

    他入学后，我在他学校附近找了个售货员的工作，每天不管多忙都会在晚上去公园散散步，分享彼此生活发生的趣事。

    但我的工作越来越忙，江生的学习压力也越来越大，我们只好从最初的每天见面，逐渐到一周见一次，然后是一个月见一次。

    到他大三的时候，一年里，我们只有寒暑假才会见上两面。

    他跟我聊学业，聊AI，聊计算机和梦想。

    我跟他聊难缠的客户，聊越来越贵的水电和房租，以及网上一些烂梗和八卦。

    我听不懂他的话题，只能傻傻地点头附和。

    他对我的琐事感觉无趣，只是耐着性子听。

    直到有一次，他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反问我：“既然你嫌房子破，潮湿背阳，为什么不找一个好一点的?”

    那一刻，我好像失去了语言功能。

    明晃晃的秋阳透过咖啡馆的窗子照在我身上，身前加了好多牛奶糖快的咖啡泛着丝丝甜味儿，我却莫名觉得发慌发冷，想要逃离。

    晚上回去我才想明白，那时我在怕什么。

    我一直逃避的现实在那一刻开始具象：我和自主创业的清北高材生，已经背对背无可回头地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    后来见面，我们唯一的共同话题只剩过去的事。

    他溺水时，被我救下的那个下午。

    我被逼辍学，他为我出头的那个晴天。

    但再难忘的事，说的太多也会腻。

    24岁那一年，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联系彼此。

    我的青春，彻底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