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母亲已然离去,父亲疯了
将铜哨戴上刚塞进衣领里,院门处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。哐当一声,院门被人一脚踢开,皎洁的月色下,父亲惊慌失措地冲进来,步履蹒跚地寻找着母亲的身影,满院呼唤母亲的名字。
遍寻不见,看到我坐在地上发愣,连忙颤声问来。
他兴许还心怀希冀,在看到光束的刹那丢下新娘跑来,能够阻止母亲的离去。
我冷冷地告诉他,母亲走了。
他面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,颓然跪倒在地,随即仰天长啸,哭吼着捶胸顿足。
在这一刻,父亲终于体会到了悔不当初的心情。
他以为把住母亲的命脉,就能逼得母亲放下曾经的誓言,不得不委屈自己留在他身边。
却忘了哪怕母亲为了爱一时栖息,也会因为夫君游离的爱和背叛毫不犹豫地离开。
她有这个底气。
也教会了我和留给了我这个底气。
所以我毫不掩饰地鄙夷父亲。
哪怕他痛哭流涕到打滚,哀嚎哭喊到晕死过去,我都产生不了一丝同情。
这是他应得的。
他不过失去了一个离心的妻子,得了另一个美娇妻。
母亲失去的却是她最美好的十年和一片爱人的赤子之心。
他痛失所爱,他活该。
最后,还是柳清荷自个儿掀了盖头,急匆匆地追过来,让陪嫁嬷嬷和丫鬟将父亲抬回去的。
起初,父亲不愿搭理她,将怨气都撒在她头上。
“都怪你!你为何不嫁人!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!”
“就是因为你用道德流言压迫我,让我不得不许你个终身,锦言才会离我而去!”
转而又猩红着眼,痛心地斥责母亲狠心,不够爱他,竟忍心抛弃他和我离去。
任由陆续围观而来的宾客劝说,他仍一反往日的风度翩翩,如同一头伤心欲绝的困兽,死守阵地不许人靠近。
柳清荷美目含泪,摇摇欲坠,想要规劝父亲回房。
却被父亲扬手扫开,踉跄倒地。
新婚之夜,被夫君扔下,还在众目睽睽下遭夫君如此对待,对这个典型的高门贵女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。
可她没有放弃,咬唇站起身来,心碎地唤着三郎,痴情程度可见一斑。
眼见父亲游走在疯癫的边缘,我掏出母亲留下来的信递给他。
他双目一亮,抢过去撕开一看,随即后退两步,双手发颤,捂住心口痛叫一声,竟仰面喷出口鲜血来。
信纸悠悠飘落在地上,几个大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。
闻君有两意,故来相决绝。
自此之后,父亲就疯了。
他时而清醒,时而恍惚。
清醒的时候,他会沉默地呆在母亲的院子里,不停地翻阅母亲留下的书迹,不吃不喝不睡。
恍惚的时候,他会将母亲的离去全部怪罪在柳清荷身上,用能想到的所有难听的话来谩骂她,有时甚至还会动手。
而大多时候,父亲都会选择在凉亭里彻夜醉酒。
柳清荷不愧是苦等父亲十年的痴情女子,即便如此,她都不曾弃父亲于不顾,不惧怕他的暴行,亦不怨恨他的所作所为。
水眸之间,盛满了爱意和疼惜。
父亲不搭理她,她便不惹他烦,吩咐丫鬟伺候好父亲起居。
父亲骂她打她,她不闹不反抗,只用欲语还休的眼睛流着清泪看着他。
父亲醉酒,她便一言不发,搀着父亲回房,伺候他换下脏污的衣裳,即便被吐了一身也不皱一下眉头。
她的一颗心全部系在父亲身上,同时爱屋及乌。
在父亲疯癫的这段时日里,她不仅亲自过问我的衣食起居,还来看望我,饱含愧疚地向我道歉。
认为是她的缘由导致我母亲的离去。
尽管我才八岁,却已能分辨什么是真心实意,什么是虚情假意。
母亲离去时,我的确控制不住地怨恨过柳清荷,怨她拆散我的家。
可在她清澈的目光下,我的怨恨竟如屡屡青烟消散而去。
她和我的母亲截然不同。
她是这个时代下夹缝生存间墨守陈规的极具代表的大家闺秀,是无数文人墨客字里行间追捧的贤妻良母。
她温柔、美丽、大度,确确实实堪为正室主母。
而我的母亲,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时代。
她清醒、自强、独立,尽管她为了父亲收敛了绝对自由的行为举止,却绝不牺牲女性的尊严和自由去依附和妥协任何一个男人,同时对女子们勾心斗角攀比雌竞的行为尤为痛心。
所以她没有提过一句柳清荷的不是,只斥责父亲的翻脸无情和道貌岸然。
甚至私下劝慰我,如果柳清荷品质尚可,让我不要与她为难。
我的父亲何德何能,能得这两位女子的倾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