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 -讨恩-
错神须臾，岑淮兮眉眼中，岁月堆积起的阴郁淡了许多。眼底闪过刹那清亮，渐渐笑起来。
岑淮兮掩下眸中神色，既然她已不记得昔日悲苦，倘若他再提及也妄为良人。
“苏姑娘吃些吧，不急！等大夫来了，看看你的脚，确定无事我们再去前厅。”
“先叫他们等着！”
淮南王的决定，谁敢反驳。
“恩...臣女...听王爷的！”许是岑淮兮太过温柔。
又或许是苏晚棠到底还是少了些防备之心。
这会儿倒是没那么害怕了，想到能让林家母子二人吃瘪，受到应有的惩罚，反而心里有些畅快之意。
有人撑腰保护，没人愿意去过苦日子。
日思夜想的庇佑就在眼前，无端的熟悉感驱使着她靠近，哪怕如同绚丽烟花，骤然一瞬，她也舍不得放弃。
梦中之境历历在目，心中警钟敲响，或许眼前之人别有所图。
可是她苏晚棠有什么可怕的？嫁妆？产业？还是这具狼狈不堪的身子，亦或是这张脸？
明知山路有虎，苏晚棠还是踏了上去。
都是与虎谋皮，那她当然要找环境最好，最大山头的虎了。
一颗忐忑的心就这么被她自己，被岑淮兮安抚好，捏着盘子，小心地拿起一块点心，放在嘴边。
放入口中，轻轻咬下一块，清甜之味在口中化开。
与午夜梦回的味道一模一样，连上面的海棠花纹都是那么相似。
无数个被折磨的痛苦不堪，腹中饥饿的夜晚，梦里都有一块海棠点心，陪着她熬过凛凛寒冬，酷暑夏日。
她不记得是谁给她的，大约是家中没有变故时，她还是苏家掌上明珠时吧！
苏晚棠小口吃着，低着头看不见神色。
岑淮兮静静地看着她，心中掀起无数滔天巨浪。
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，能让一个鲜活放肆的小丫头，变得如此小心翼翼，胆小如鼠。
五六岁的年纪，她能面对他的身份，大言不惭地说让自己父亲参他父王一本，也让他没有好果子吃。
数次挑衅，一边将重伤的他从贼匪手中救走，一边藏着自己的身份，家族的身份，周旋于那些恶徒身边。
配合前来营救他的人，将贼匪一网打尽，拿走他最后一块海棠果子，然后像烟花一般骤然消失，任由他在江州找了半个月，都没有任何消息。
那样聪慧机警的小丫头，怎么就被折辱成这样了！
如今却连他递过去的一盘果子，都这么珍惜地对待。
岑淮兮心口难受，如同蚂蚁啃食一般蔓延开来，似乎比他当年断腿还要难受些。
....
回忆是很可怕的东西，就比如现在苏晚棠真实地吃到了点心的味道，唤醒了她麻木的味觉。
再让她回林府吃那些掺杂了潲水，发馊，发臭，吃不出来食物本来的味道的东西。
她还能吃得下吗？
吃着吃着，就觉得眼前模糊，有些热，有些酸。
小口变成了大口，似有声音在耳边嘶吼，吃快点，再快点，等林萋萋和林夫人来了。
就来不及了。
几乎是一两口就将整个点心塞到了口中，噎的难受都没有停下。
忽然，手边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，“小心噎着！”
她不敢抬头，不敢将自己的狼狈给那矜贵的人看，第一次生出了胆怯。
被林家折辱数年，她都没有展露一分的东西，在此刻，倾巢而来，铺天盖地的裹胁着苏晚棠。
让她的头脑越发的清醒。
想起祖父的教导，父亲的嘱咐，母亲的叮咛。
“小棠儿，要记住，天上没有掉馅饼的道理，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回报，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！”
“困难是暂时的，小棠儿要往前走，黑暗会迎来黎明。”
“如果前方有一条跌得面目全非的路，不要气馁，穿好鞋子，走出第二条路，阿娘等你回家...小棠儿。”
“小棠儿快跑...”
“小棠儿别回头...”
仅有的记忆被苏晚棠一次次翻出，那个血肉模糊的夜晚，从不敢忘记。
没有这些支撑着，她只怕早已经死在林府。
大梦一场后，家人的教导如今又让她有了新的体会。
苏晚棠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，捧在手心里，清茶入口，顺流而下。
带走甜润的果子残渣，也顺了她翻涌的情绪。
“多谢王爷！”
第二杯递过来。
“是这海棠果子太好吃了，臣女一时失态，多吃了两口....！”胡乱的答应，再次接过热茶，送进口里。
温热的正好入口，像是特意凉过。
苏晚棠心中一紧，刚才她竟然没有注意....一次是巧合，两次....
这一刻，她竟然不敢抬头。
伴随着茶汤入口，耳边又响起岑淮兮温和的声音，“你若喜欢，日后可来淮南王府，本王奶娘做得一手好果子，属海棠果子最拿手！“
岑淮兮说完这句话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从他心中释然了。
他再将小棠儿养一次，就好。
定然不会再叫她无枝可依。
苏晚棠垂眸，有些不安，放下茶杯，掌心蜷在一起，也逐渐坚定了心底的想法，“真的....可以吗？”
“王爷...日后，臣女想吃，还能跟王爷讨要吗？”
苏晚棠鼓起全部的勇气，抬头，眨巴着黑亮的眸子看着他，眼巴巴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。
对上那样一双黑亮的眸子，谁都拒绝不了，岑淮兮点头，“随时！”
冥冥之中苏晚棠感觉到，这份承诺不只是在说点心。
淮南王的承诺，重比千金。
而，这正是她想要的！
苏晚棠高兴，大口大口吃着点心，眼睛晶亮亮看着岑淮兮，真心地感叹，“王爷真好！”
像个记吃不记打的雪白小猫，哪怕人类伤害她无数次，仍旧对着伸出的善良之手，翻出自己最柔软的肚皮。
岑淮兮嘴角的弧度拉开些，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，他此时的笑，宠溺地滴水。
曾少年时，压制在心底的疯狂骤然绽放，猝不及防。
看似平静的湖面，已然滔天巨浪翻滚，内里礁石被击碎成渣。
只差一场风雨，便能撕扯开这层伪装。
苏晚棠大着胆子，悄悄用余光看身边的人。
淮南王长的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。
面目柔和，五官深邃却温柔，红唇玉面，剑眉斜飞入鬓，双眼好像盛开的桃花，灼灼其华。
喝茶的姿势也优雅至极，如谪仙下凡，不染凡尘的清冷。
菩萨容貌，和善心肠，不如传言可怕，好说话，细心妥帖，挑不出一丝毛病。
实在过于完美的，让人足以忽视他是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