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    秦氏想到自己用绣活做借口讨要吴恙，又觉羞愧难当。</p>

    正不知所措，吴恙就着她的话头说了下去。</p>

    “虽然奴婢这双手已经做不了绣活了，可绣坊里还有许多绣娘手艺精湛，定能让二夫人满意。”</p>

    秦氏不明就里，明明出府去学习绣活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？</p>

    “怎么会这样？”</p>

    不等吴恙回答，老太君笑道：“老二媳妇，你昨个儿得的帕子恐怕出自他人之手，你且去问问帕子的主人，若是个手脚干净的人，不计多少银子，请进来便是。”</p>

    秦氏见好就收，忙应了下去，“那敢情好，多谢老太君疼我。”</p>

    她眼珠子一转，又冲吴恙笑道：“我这闹了个什么乌龙，我还当那帕子是你绣的呢，巴巴的过来讨人，你看——”</p>

    她瞥了一眼老太君，又道：“老太君，你瞧我话都说出去了，现在瞧见吴丫头手这样，若因此又不要她，那我成什么人了？不如还是把她给我罢，吴妈妈的孙女必定是个能干的。”</p>

    老太君心明眼亮，却也不把话说破，只笑问道：“吴丫头，你说呢？”</p>

    吴恙垂首道：“奴婢自然是愿意的，只是……”</p>

    说着她冲上首的老太君跪了下去，“只是奴婢的姨母病重，云裳纺无人照管，奴婢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。”</p>

    老太君道：“你姨母林氏也挺不容易，一个人苦心经营这硕大的绣坊，身为女子，已是极为难得。你作为她的外甥女替姨母分担一二，也是应该的。”</p>

    “谢老太君体谅。”吴恙磕了个头，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匣子双手呈上。</p>

    “请老太君恕奴婢死罪！这是奴婢这些年攒下的五十两纹银，奴婢斗胆向老太君讨个恩典。”</p>

    她又重重磕了下头，“奴婢想要赎身——”</p>

    话音刚落，众人一怔。</p>

    老太君深沉的老眸波澜微现，“好端端的你为何要赎身？”</p>

    秦氏心头一凉，担心吴恙把二老爷逼婚一事捅出来。</p>

    吴妈妈也吓了一跳。</p>

    她原以为孙女是来向老太君求情的，没曾想竟然是赎身。</p>

    众人心思各异，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……</p>

    吴恙自小生活在府里，早就练了个火眼金睛，养了个七窍玲珑心，哪会当场戳二老爷的气管子。</p>

    只见她落落大方上前，情真意切地道：</p>

    “回老太君，云裳纺是我外祖母的心血，是她数十年一针一线做绣品供养起来的，当初她就是不想云裳纺落入他人之手，才不顾世俗偏见，执意将绣坊传给了我姨母。如今姨母重病，她又无儿无女，便想着让我去继承绣坊。”</p>

    她默了默，抬眸望向老太君，“老太君，奴婢如今已经二十三了，姨母病了的这些日子，奴婢也想明白了很多事，奴婢的天地只在绣坊里，以往是奴婢痴心妄想了，奴婢只求往后能好好照顾姨母，替她打理好云裳纺，求老太君成全！”</p>

    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，秦氏松了口气，心中暗叹吴恙是个聪明人。</p>

    可吴恙的一番话也让她听得云山雾罩。</p>

    手都废了，留在绣坊里能做什么？</p>

    还有，这丫头痴心妄想什么了？</p>

    老太君却一字一句全都听懂了。</p>

    这丫头是不愿意再为她大孙子耗下去了。</p>

    也对，这都多少年了，大孙子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，换谁也受不了。</p>

    “你可想好了？”老太君望着她的眼睛，神情冷肃下来。</p>

    吴恙郑重地点了点头，“请老太君成全奴婢！”说罢又重重一磕。</p>

    老太君思索着吴恙的话，目光扫过那两个大箱笼上。</p>

    这箱笼里想必还有给乾儿做的衣衫。七八年了，她每年都做，无怨无悔。</p>

    以往都是用个小箱笼装着，今日却一股脑全都抬来了。</p>

    ……看来这丫头是死了心要赎身了。</p>

    一旁的吴妈妈虽好奇孙女的决定，但更多的是不安。</p>

    李家几代人从战场上一路拼杀才有了今天的成就，这样的军户家族最看重的就是“忠心”二字。</p>

    她自个儿也从未想过离开侯府离开老太君。</p>

    可她孙女今儿竟然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，若是主子们有心挑刺，那可怎么办？</p>

    外头的天色渐渐敞亮，府里的小辈们聚在堂外前来给老太君请安了。</p>

    秦氏见老太君不松口，又担心自己在丈夫面前不好交差，便走上前扶起吴恙。</p>

    “你这手都成这样了，你留在绣坊还能做什么，不如把你姨母一同接到府里来随身照顾着，至于那绣坊，找个妥帖的人打理便是，你又何必非要出府。”</p>

    吴恙道：“谢二夫人体恤奴婢，可奴婢在外头呆惯了，学的本事也只能在外头用，若真回来伺候主子，恐怕到时候人前出丑闹笑话，反惹主子们生气。”</p>

    秦氏握住吴恙的手，“那你来伺候我好了，我不派你活计，你只要每日陪我说说话便可。”</p>

    说着她冲老太君笑道：“我与这丫头投缘，老太君就赏给我罢，我定会帮她安顿好她的姨母和那个绣坊。”</p>

    吴恙如临大敌。</p>

    早就听说秦氏难缠，不容易对付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。</p>

    她不敢懈怠，又跪了下去，“奴婢心意已决，望老太君、二夫人成全！”</p>

    吴妈妈忧心忡忡，担心孙女惹怒了两位主子。</p>

    可事已至此，她也不好擅自插嘴，更不能帮着这个“离经叛道”的孙女。</p>

    半晌，老太君终于发话了——</p>

    “这可如何是好？”</p>

    她慈祥地看向吴恙，“你一片孝心我不忍心驳斥，老二媳妇说的也在理……可你们都求错人了。”</p>

    众人齐齐望向老太君，不明所以。</p>

    却听老太君笑道：“你的卖身契，不在我这儿，我做不了主。你想赎身出府……”</p>

    她又望向秦氏，“老二媳妇想讨了她去，那回头去问世子爷罢！”</p>

    秦氏愕然：“老太君的意思是吴丫头的卖身契在大朗那里？”</p>

    老太君笑咪咪地点了点头，“八年前就被他要走噜……”</p>

    秦氏眼珠子一转，“诶呦喂，老祖宗怎么不早说，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，老祖宗要早说，我还能舔着这张脸跟世子爷抢人不成？”</p>

    她心思机敏，见微知著，一点拨便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，忙插科打诨挨着老太君说笑起来。</p>

    作为这场博弈的另一个当事人，吴恙只觉头晕眼花，竟有些站不稳。</p>

    她没听错吗？她的卖身契……</p>

    竟然在李秉乾那里！</p>

    ***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