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“阿娘，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首辅夫人，季姨只想要个平妻之位，你为何不能同意呢？”“何况她还是哥哥的亲生母亲啊！”</p>宋明微垂眸，静静看着一向被她娇宠在掌心的女儿陆若芸，此刻跪在她面前哭得泪眼涟涟。</p>
好似那季暮云才是她的生母。</p>
“季姨苦等爹爹十五年，又与爹爹本就有婚约在身，她温婉贤淑，对我们也好极了，您就成全他们吧！”</p>
而一旁，宋明微精心教养，呕心沥血替他谋算前程的养子陆思宴，也跪在她面前，眼神坚决。</p>
“夫人，思宴感激您教养之恩，但那毕竟是思宴的生母！还请您看在思宴的份上，让母亲嫁给父亲。”</p>
胸口似落下一记重锤，痛得宋明微眼前发黑，喉头腥甜。</p>
今日原是她三十诞辰。</p>
养子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回来，成了朝中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；女儿又得了王府求娶，即将成为未来万人艳羡的王妃。</p>
宋明微以为今日会是一家团聚，和和美美的良辰吉日。</p>
却没想到夫君陆英宴，却在这个时候，将他那位被举族流放的白月光接回了家。</p>
还口口声说当年若不是季暮云被家族连累，他们两人才该是举案齐眉的夫妻。</p>
而宋明微精心教养的一双儿女没有替她说话，反而跪在她面前，求她成全他们父亲这对有情人！</p>
也是这时宋明微才知道，养子竟然是——丈夫白月光的儿子！</p>
陆思宴是在她生下女儿陆若芸之后没多久，被陆英宴抱回来的。</p>
宋明微从小身子便不算好，生女儿几乎去了半条命。</p>
丈夫陆英宴说不忍她再受一次罪，所以将已故远房堂兄家的儿子带回来给她。</p>
当时宋明微感动极了，以为自己是嫁对了人。</p>
却从没想过这孩子，竟然是那男人和他白月光的私生子！</p>
恶心！</p>
恶心透了！</p>
宋明微养了陆思宴十五年，对他视如己出，幼时他体弱，她便不分昼夜守在旁边照顾，为他延请名师练武强身，耗尽心思将他培养出如今的少年将军。</p>
就是没有生恩也有养恩！</p>
可眼下，他连母亲也不肯唤了，只叫她夫人！</p>
而她十月怀胎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下的女儿，求她成全她父亲和别的女子，似是觉得他们两人的真情感天动地。</p>
宋明微只觉眼窝发热，紧掐着手中绣帕隐忍痛意：“那若是我不答应呢？”</p>
两个孩子都愣住了。</p>
在他们看来，宋明微一直以来，对他们予求予取。</p>
从小到大，他们说想要的，便没有她不给的。</p>
而今她居然说不答应？</p>
陆若芸脾气骄纵，当下便瞪着她不满道：“阿娘，你怎么这样心狠呢？本就是你拆散了季姨和爹爹！”</p>
“现在不过是让您给他们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您都不愿意？”</p>
“之前您不是还教我们要有容人之量，怎么到您身上就容不下了？我看您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！”</p>
宋明微只觉喉间那股血腥味似乎越来越重了，眼前也一片黑。</p>
捂着嘴痛咳几声，她终是压住了那股昏沉，指缝间却有丝丝血迹。</p>
“破镜重圆？”</p>
宋明微一字一顿咂摸着那四个字，嗓音哑得令人不忍细问。</p>
“芸儿，我是你的母亲，是你父亲的原配，你希望我大度些，让别人做你父亲的妻子？那你将我这个娘置于何地？”</p>
陆若芸毫不动容，甚至冷哼一声：“父亲这些年为了我们这个家本就辛苦，您都享了这么多年福了，而今父亲不过是想和季姨重修旧好，又不是要您让出正妻的位置，您有什么好不愿意的？”</p>
“而且季姨和爹爹心意相通，会跟爹爹吟诗作赋，还带我们去游船赏月，给我买画本子和漂亮衣裙，她比你有情趣得多，你只是爹爹的原配，季姨才是爹爹的心上人！”</p>
宋明微身形摇晃，压在胸前那一口逆血终是隐忍不住，噗得顺着唇缝涌出。</p>
陆若芸还在自顾自絮絮叨叨：“真希望季姨才是我的娘！你只会压着我学那些没用的东西，只有季姨才懂我想要什么——”</p>
但看见宋明微呕出的那摊血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，不敢置信道：“娘？您，您怎么了？！”</p>
一旁的陆思宴也愣住了，却不敢上前。</p>
宋明微眼前一片黑，染血的手死死握着扶手，才不至于摔倒在地。</p>
好一个季姨才是她爹爹的心上人啊......</p>
她宋明微也曾是京城第一才女！</p>
金尊玉贵娇养的国公府千金，无数公子贵胄争相求娶。</p>
可嫁给陆英宴之后，她要撑起偌大个陆家，打理家务照顾长辈，还要为他操心前程。</p>
生下陆若芸后，她身子越发差，却强撑着一边照顾两个孩儿，一边打理内宅。</p>
幼时的陆若芸挑食不肯吃饭，宋明微不知想了多少法子，在后院搭起来暖棚，让她冬天也能吃上果蔬，一餐一饭都是宋明微亲手做，只怕她吃不好。</p>
七岁那年，这孩子淘气悄悄跑出去，宋明微冒雨带人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，最后从拐子手里将她抢回来，胸口至今还有那拐子留下的刀痕。</p>
宋明微请了京城最好的师傅教女儿刺绣女工，又低三下四求大儒来家中教女儿四书五经，只希望陆若芸知书明理，将来不要被困于后宅。</p>
可她精心养出来个什么样的孩子呢？</p>
她希望别人是她的娘，觉得带她游湖赏月，买那些乱七八糟画本子，便是为她好了？</p>
心火越来越旺，绞成一团似是要将宋明微吞噬。</p>
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，迷迷糊糊听见丫鬟们的惊呼，浑浑噩噩栽倒在地。</p>
......</p>
再醒来时，四周充斥着药味。</p>
宋明微勉力睁开眼，夫君陆英宴坐在她身边，神色疲惫。</p>
见她醒了，陆英宴似乎松了口气，许久才道：“你好些了吧？”</p>
宋明微说不出话，此刻也觉得无话可说。</p>
胸前像是压着块大石，又痛又闷，几乎喘不过气。</p>
陆英宴见她不说话，自顾自开口：“明微，事已至此，我也不能瞒你，当年我想娶的人本就是暮云，若不是她被家族连累，我们才该是举案齐眉的夫妻。</p>
“她不会动摇你的位置，今后你依然是我的正妻，府中中馈也依旧由你你掌着，你们分东西院过，只要你不为难她，她也绝不会招惹你。”</p>
“孩子们不懂事，但说出的话都是真心的，你何必要闹得家宅不安？”</p>
宋明微看着眼前已经已经过了而立之年，却仍旧清贵俊美的陆英宴，只觉陌生极了。</p>
她与他的相识，其实是有些俗气的。</p>
及笄那年，她同姊妹游湖意外落水，幸好他跳下来将她救起，还贴心替她遮掩。</p>
彼时的陆英宴，也还不是权倾朝野的首辅，不过是个落魄伯府的庶子。</p>
可少女怀春，她一眼便为他心动了。</p>
但听说他已经与尚书府季家千金有了婚约，宋明微也只能将爱慕压下，只是求家人替他寻名师，搏前程。</p>
自己也不时送去许多东西，生怕他过得拮据。</p>
但陆英宴将要成亲那年，季家举族因含污落罪，流放西疆，他未婚妻也被送进了教司坊，</p>
宋明微因着担心前去探望，却见他喝得伶仃大醉，情动时落下泪来紧抱着她，问她可愿嫁他。</p>
鬼使神差般，宋明微答应了，在父亲书房门外跪了五日，才求得家人同意。</p>
分明那时他们也过了极好的一段时候，赌书泼茶，泛舟同游，他为她猜诗谜赢花灯，说能娶到她，是他此生大幸。</p>
现在，他却说他该跟别人才应是举案齐眉的夫妻。</p>
宋明微忽然觉出些累。</p>
其实这些事都有迹可循，陆英宴在将儿子抱回来后不久，便经常借口忙于公事不回家，还时常带着孩子出游。</p>
还有两个孩子的名字——若芸，思宴。</p>
宋明微从前没觉出什么不对，现在得知真相，才知道自己多可笑。</p>
陆英宴想要的妻子，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季暮云！</p>
而她，不过是个为他——操持家务、照顾孩子的工具。</p>
就像他进来后这么久，都不曾问一句她身体如何？</p>
只惦记着娶白月光做平妻！</p>
宋明微惨然一笑。</p>
“罢了，你要娶就娶，我不拦你。”</p>
总归她活不了多少时日了，随他去吧。</p>
陆英宴愣了愣，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松口答应。</p>
但想到她闹了一场，气也该顺了，也没有怀疑什么。</p>
他正要开口，宋明微淡道：“你我和离吧，这正妻之位，我让给她了。”</p>